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☆、【叁】朝暮

關燈
玉陽江上,月之畫舫仍在江畔漂駐。

蹣跚學路的身影走回來,迷茫的心尚不明了,漂泊的船影是另一種人生的開啟,還是又一次的徒然掙紮。霧氣遮罩的道路是否將成稚子混沌的眼中,另一種巍峨的意義。

......

“綺羅生,我回來了!”

挺坐在船內的人,半隔簾帳回頭過來。

“吾在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“你不是要教我武功嗎?我為什麽要學這些鬼畫符?”不滿的聲音在船裏回蕩,難馴的小姑娘將書冊扔在地上,表達著自己的不滿,“我要學武功!”

“哦,你能否一說,你為何要學武功?”

“當然是為了不再受人欺負,”惡骨回答的不假思索,“等我擁有高強武功,就是我打人,而非人打我,就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,”秀美的眼睛裏漸漸露出兇光,“血傀師講你們這個武林,是強者為尊,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。”

“真正的武道,並不是為了打人,”綺羅生不動聲色將書冊拾起,指尖一彈沾塵的封面,“先學會讀書識字,才能正心明理,找到自己的武道。”

“哼,說來說去,你就是不願意教我武功。”惡骨將他手裏的書猛地推開,“鬼畫符你拿走,我不學。”

...真是難教的娃兒。

“嗯......”綺羅生扇面一開,淡淡看著惡骨,“我知道了,你之所以不肯學習這些文字,是因為你天資魯鈍,根本就學不會。”

“你麥胡說!誰說我學不會?”小姑娘果然發怒,叫嚷起來,“今天我惡骨就學給你看!”

“好,那我們就從這本三字經開始。”收起折扇,新上任的老師打開手中的書冊,看見惡骨猶疑的神情,綺羅生向她道,“我是不信你能學會,”手指點在書冊的第一頁,另一手化出一個木質的盒子,“如果你今天能夠學會這一頁的字,我會向你道歉,並把這個盒子裏的東西輸給你。”

“哼,那你等著輸吧!”惡骨昂起了頭,就像泥地裏殷勤生長的藤葉,“沒有我惡骨做不到的事情。”惡骨往前坐在桌前,馬馬虎虎低下頭去,拿住書冊。

“書拿倒了。”

“嗯?”

綺羅生露出一絲微笑,走到近前,將她手裏的書倒轉過來,背手站在她身旁。“應該是這樣。”

“哼,我知道。嗯...這幾個字念什麽?”

“人之初。”

“嗯...人之初,下面這句呢...”

“......”

朗朗的誦聲從漂泊的畫舫裏飄傳出來,與情與景格格不入,卻又顯得格外和諧。日頭漸漸偏沈,將江水染成一片嫣紅,碎成粼粼輝光。

“哈,綺羅生,”惡骨放下冊子,“我學會這一頁字了,你輸了!”

“很好,”綺羅生看著她點了點頭,身後是船外滔滔的江水,“是我輸了,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。”

“哈哈,我早講你會輸,”惡骨揚起下巴,正為贏了賭約而得意,卻在此時,鼻底卻幽幽鉆進了久違的香味,隨即臉色一變,“...這是...為什麽香味又出來了?”

他講心情暢快的時候就會有香味,她的心情暢快了嗎?!

久在街角流浪的孩子,餓紅的眼睛,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獸。天生惡骨,被人視作異類,連施舍的路人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存在。在命運的漩渦裏,一再只被邪惡眷顧。

“鴇母,這名娃兒面貌清秀,你可要多給幾兩銀子。”

“不聽話!給我好好□□她,打!”

“把她拉出來接客!”

從在棉被中澀澀發抖的少女,到衣衫襤褸人身後的一場燒沒罪惡的大火。滔滔燃燒,映紅了半邊天空,燒沒生命和罪惡,也燒沒了混沌的良知。鑄成最深的噩夢。

......

“綺羅生!幫我把香味去掉!”惡骨的臉色蒼白,眼睛卻出奇的猩紅,“我不要身軀香香的味道,這只會讓我想起被人作嘔的過去!身軀若有香味,表示又要給人糟蹋了...!”

“惡骨,”微涼的厚掌扣住她亂揮的手腕,相握的手傳來鎮定的力量。

“在這裏,無人可以欺負你,糟蹋你。”

惡骨擡起頭來,眼中猩紅的血色開始消退。

綺羅生一只手背在身後,望著惡骨,不緩不急,說的話溫和篤定,回蕩在迷途者的耳畔,“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,接受自己,才能正視人生,從而找到自己的路。逃避永遠不能使自己的心得到真正的平靜,這是屬於武者的勇道。”

掌心傳來的溫度是從未有過的體驗,倉皇兇狠的惡骨,漸漸鎮定下來。滿布灰塵汙泥的手粗糙而汙臟,和另一只潔凈寬大的手掌形成鮮明的對比,懸若霄壤,刺人眼目。

過了一會,努力鎮定之後,惡骨止住顫抖,一下子抽開手,倔強道“我知道了。”轉過頭去四面望望,語速還有點不自然的湍急,“你說要輸給我的東西在哪?快交出來。”回頭瞪著綺羅生,“不要以為我會輕易忘記。你說你不說虛話。”

綺羅生沒有說話,一臂伸出,綺扇上憑空現出物事,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落在扇上,扇頭一挑,落在惡骨面前的桌上。

他們這些武林人,真是無所不能啊,活的那麽久,又會那麽多神奇的武功。他這麽厲害,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寶貝?看綺羅生蠻有錢的樣子,裏面最好裝幾個金元寶,讓她一輩子吃穿不愁。

正在胡思亂想,惡骨已將上前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木盒盒蓋。

原來不是什麽金元寶,也不是什麽華光滿室的寶物,竟然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粉色裙衫,像是岸上村子裏姑娘尋常穿的樣式。惡骨匆匆的翻出了衣服,看到下面是也只是一雙普通的繡花鞋。沒有金子,也沒有銀子,這都是些什麽?這些東西給她,不是很奇怪嗎?

“哈,綺羅生!”惡骨似有不滿,“你給我這些做什麽,我不需要,我喜歡金元寶、銀元寶,你輸給我,只要多多的給我這些就好了!”

“衣冠不正無以正人心,”綺羅生持住紙扇在身後,聽見惡骨的抱怨,並不生氣,另一手將翻亂的衣衫又放回盒子裏,“何況,可能連你自己都忘了,你是一個姑娘。”他將盒子推回到她手裏,“去吧,換上它,像你以前見的岸上的那些姑娘一樣。”

像你以前見的岸上的那些姑娘一樣。惡骨腦子有點懵懵的,不自覺低頭看向盒子裏的衣衫,跟她身上的襤褸衣衫全然不同,幹凈,整潔。她本來對這些簡直厭惡透頂,可是此刻捧在手裏,莫名的沒有排斥,甚至真的想伸手去摸一摸?

實際上她也確實這麽幹了,真的摸到的時候,她又一下子停住,回過神來似的收住手,挺住脖子橫橫的瞥了綺羅生一眼,抱著盒子轉身跑走。

綺羅生看她離開,並不以為忤,笑了笑,轉身坐回去,手中光化酒具在案,繼續飲酒。

是夜。

深深的夜襲來,在平靜的夢裏回蕩出最難擺脫的魘。

“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為師嗎...太天真了...”

一剎那從睡眠中驚醒,惡骨一頭大汗,看向周圍。仍舊是靜悄悄的,窗外霧色濃濃,連一絲風也沒有,方才深吸幾氣,安下心來。

低頭看向床頭的裙衫,惡骨怯生生的摸上去。

現在的她居然不用在街頭流浪,也不用在貓狗嘴下奪食,能在一張床上著眠...這一切,都是真的嗎?

不及細思,睡意襲來,懵懂的孩子再一次沈入夢鄉。

第二天綺羅生看見惡骨的時候,她坐在桌上拿著筆寫字,剛剛學習,十分不熟練,寫幾個字就已經累得滿頭大汗。

惡骨下意識的拿袖子去擦,卻在半空中停住,擡頭瞅了一眼袖子,又把手摔了下來,一邊嘰裏咕嚕的抱怨。

“唉,換個衣服,真是什麽都怪怪的,麻煩透頂。”

面前忽然遞來了一方素帕,疊的四方端正,“可以用這個擦汗。”一邊說著,綺羅生走到桌案後站在惡骨旁,拿起桌上的紙張仔細看了看,點頭道,“不錯,昨日才學寫的字,今日便能大略摹寫出來,縱然骨架筆法欠缺,也十分難能可貴了。”綺羅生放下習字的紙張,看向她,“你的確聰慧不凡,以後更要勉力學習,不可半途而廢。”

惡骨拿素帕胡亂揩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漬,聽見綺羅生的誇獎,高高昂起頭,“那當然,我惡骨只要想做,沒有什麽做不成。”放下毛筆之後,活動了活動手腕,寫了這麽久的字,關節也有些生銹,“可是整日坐在這裏寫字,真是太無聊了。”

綺羅生隔著簾帳往岸上望了一眼,江上難得的沒有霧氣,風和日麗,江水粼粼泛著微光,岸上草木蔥蘢,水草相映舒人心神,倒是難得的天氣。

“習字不易,更需堅持,不過,今日你既習字勞累,我們可以去岸上走一走。”

平時在岸上流浪慣了,幾日都在船上,惡骨難免覺受拘束限制,十分煩悶,聽綺羅生這樣說,惡骨果然高興起來。站起來就欲往船艙外頭跨去,誰想剛換的衣裝仍舊十分不慣,一步出去踩到衣衫下擺,重心一時不穩,就要跌倒在地上,綺羅生見狀迅步上前連忙將她攬住扶起。

“不必如此急躁。”

“哈,”綺羅生近在咫尺,若有若無的香味熏得她一下恍惚,惡骨氣血沖頂,一把推開他,別頭過去,“我自己會站!”哼了一聲,徑直走了出去。

惡骨向來如此,綺羅生倒也不以為意,輕皺眉頭,背手無奈一嘆一笑,隨之而出。

空無一人的艙閣裏,只有穿窗的風溫柔掠過,稍稍掀起字紙的一角,在風裏簌簌的起伏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